我18年的时候入职了一家公司，外包到长春北湖万寿寺，在那做一个叫“百家明寺录”的APP，负责产品经理岗位， 当然这个APP跟我关系并不大，我待了不到一个月就跑路了。

那寺新建不久，地处北湖公园，按理说比较偏了，但是香火倒是挺旺的。每天来的香客络绎不绝，连池塘里王八吃的东西比水族馆的还好。

我在的部门按说是一个独立的部门，但是也归到了和尚那里管，每次开会都会喊上我们几个，跟着一群和尚开会，当然主要是听一些“佛法”，比如今天佛曰“寒冬虽至，煤碳之施乃有形之执，徒增烟尘，碍于无常之法，非究竟之道。愿随心布施真金，以清净意，供养三宝，直入功德海，成就菩提果。善哉善哉”——其实就是让上香的别捐煤，上面说污染空气不让烧，捐钱。这些东西万变不离其宗，因为香客捐什么的都有，尤其是各种水果零食，那半个月确实给我吃了个饱，加上半个月的工资应该也是信徒的捐赠，让时常感觉把释迦摩尼弄下来，我坐上去也没毛病。

中国有两种语言系统：一种是开会时说的，一种是散会后说的。前者以赞美为主，听着花团锦簇，其实没一句靠谱；后者以操娘为主，操得真诚，操得直抒胸臆。中国人都是机灵鬼，深谙其中三昧，开会时赞美，散会后操娘，搞得清清爽爽，绝无丝毫偏差。

不光开会的时候叫上我们，日常寺院管理也归和尚管，所以我跟那几个和尚聊的还比较多——这帮孙子的规定特别严格，比如下班不关电脑罚50，忘了关窗罚20，由于我是部门负责人，还得双倍罚。

大和尚法号“净贪”，也是个禅师辈的，法号听着贪财，实际上也不逞多让。对外介绍无欲无求，谨遵佛法，三大士，五方佛，金刚业障诸妙法，菩提嗔痴妄烦忧。实际是万寿寺的“摇钱菩提树”，据说一念《心经》就能震得香炉里的灰抖三抖。有次法会我去摸鱼，净贪禅师当众开示：“诸法无常，施主当舍。”结果一香客当场掏出十块钱，他皱眉道：“施主，此乃小乘布施，难登大雅之堂！”香客一愣，赶紧扫码转了五百，禅师立马笑得像弥勒佛，合掌道：“善哉善哉，此乃大乘功德，直通西方极乐！”给我看的直愣，心想这厮要是改做微商，指定能卖爆狗皮膏药，威震好几个菜市场。

那几天正值十五庙会，万寿寺人头攒动，香火缭绕，烟雾蒸腾中，每张面孔都带着几分扭曲与狰狞。如今，信仰也成了生意。万寿寺年门票收入逾百万，每逢佛诞、盂兰节或菩萨诞辰，和尚们便张罗盛大法会：上人讲经，高僧论禅，更有猛士吆喝“狗皮膏药”——吞弯刀、睡钉板、头顶油锤、胸碎大石，活脱脱金刚附体。这买卖好不红火，铜钹一响，黄金万两，单香烛一项便能卖出七八十万，财源滚滚。有次我向净贪法师发问：“既说铜钱为轻，佛法为重，为何还要收钱？”他白眼一翻，朗声道：“阿弥陀佛！佛家香火岂轻传？唐僧取经尚需金银铺路，何况今日！”

净贪说是领导，但平时对我也是以师父自居，这法师对我说话有时候挺实在的，如果不当和尚，肯定能招不少 老太太喜欢。有一次跟他汇报工作，我故意逗他，说前段时间读了本《何典》，里面有个骇人听闻的和尚，绰号“怕屄”，问是怎么回事。这话带了不少挑衅，我偷瞄他的反应。老头儿倒不生气，嘿嘿一笑：“有趣，和尚都怕那玩意！都怕！”我疑心大起，问他到底见过那玩意没有，这货避而不答，嘴里念叨“色不异空，空不异色”，神态俨然真佛。我看过不少刑侦剧，对套话颇有心得，揪住话柄穷追猛打。几番盘问，他终于招了，承认只在网上瞅过几张图，真家伙却从未见过。这话鬼都不信，估计把我当二傻子耍，我就故意逗他：“师父，我知道有个好场子，就在金旺路，下班让弟子带你见识见识真货？”他立马不“实在”了，连呼“罪过”，称出家人得守戒，不可自造罪业，“一饮一啄，皆有因果；一言一行，牵连幽冥。”大德用鸟儿作喻，不愧是有道“鸟僧”。他一阵言辞的劝我别沾染这些，说这玩意虽然诱人，细想也不过是块肉，跟脚后跟没啥两样，都是肌肉组织。我反驳：“师父，脚后跟也生不出孩子来啊。”他摆出道貌岸然的神色，搬出地藏王菩萨，滔滔不绝讲起菩萨的伟大事迹，背诵至理名言，路上苍蝇嗡嗡，蚊子哼哼：“地狱不空，誓不成佛。众生度尽，方证菩提。善哉善哉……”我暗自惊叹，心想佛教果然玄妙，从那玩意到菩萨的观音台，竟然只需要不到十秒，真乃奇门遁甲也。这事不太对劲，明明挺实在的老头忽然不说人话了，估计只有三种可能：要么当官了，要么快当官了，要么发神经了。我试探一问，他略带羞涩地透露，有位副厅级长老圆寂了，依身份资历，他很可能会递补。这给我整的不知道说啥好，心中怅然若失，这就是新世界的佛门净土，跟菜市场并无区别，倘若老和尚迷恋那玩意，也是有情可原，毕竟是有血有肉的人，可如今费尽心思，只为一顶官帽，这算哪门子道行？

由于这菜市场万寿寺跟我的理念实在不合，不到一个月我就提出了辞职申请。走之前我问净贪：“师父，副厅级的长老圆寂，您替补的机会咋样了”，他眼皮一抬，慢悠悠道：“一切有为法，如梦幻泡影。贫僧只求心安，位阶如浮云。”

 

可太他妈的浮云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