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赵家庄的四祖奶奶据说又死了。但是这事没人敢随便嚷嚷，相互间眼神都不敢交流一下，生怕传了出去，四祖奶奶没死，还有人去打小报告：“四祖奶奶，他说你死啦！”。老太太发起飙来谁也兜不住。

赵氏是赵家庄的顶级大姓了，当年祖上阔过，据说出了好几个进士。虽说到了清朝的时候有点拉胯，但是现在在赵家庄里还是跺跺脚地皮抖三抖的主。庄里人关系也跟麻花一样，路上碰见个脸熟的，保不齐就是哪路的亲戚，都不知道喊对方啥好。

还好庄上有家长可以理顺这些关系，这家长也不是特定谁家的，也就比较年长几乎认识了所有人而已。家长算是庄上的万能钥匙了，不干农活，专门理关系、主持婚丧嫁娶、劝架、见证买卖啥的。谁跟谁沾亲带故，他都摸的门儿清。经常能看到他在庄场上一站，指着一个大秤，秤筐里坐着个待嫁的姑娘，扯着脖子喊：“这样丫头虽然脚裹的不咋地，可你看看这一百五十多斤的肉，多结实，扛生活生娃都是一把好手，你这彩礼给少了吧！”。围观群众齐刷刷的点头，姑娘和她家人一副“可算有人懂我”的表情，旁边的等着娶媳妇的小伙子醍醐灌顶似的，直直点头。

不过这天家长没了，提桶跑路找四祖奶奶去了——老太太这是第三次归西了。

2

庄里人对四祖奶奶又爱又怕，爱主要是四祖奶奶救过命，怕是因为老太太脾气跟黑火药似的，一点就炸，见谁骂谁，庙里的小和尚和上面的释迦摩尼她都照骂不误。

老太太年轻的时候还是很虔诚的，初一十五吃斋念佛，舍饭舍衣，没事儿就跑庄外碧云寺烧香捐钱，佛堂佛像修了个遍。

后来鲁南战火不断，捐给寺里的钱也没换回个佛祖显灵啥的，男人被土匪打死了，自己老了还落下一生病，下面半截身子基本瘫了。庄里的粮食被土匪抢的耗子都懒得光顾，眼瞅着乡亲们要组团跑去济南要饭，四祖奶奶瘫床上听了几宿大人哭孩子叫，某天月黑风高，老太太猛地瞪眼坐起，悟了。

“佛爷应该没啥毛病，咋可能无缘无故整我们？准是秃驴搞砸了！”二话不说喊来三孙子卫东当座驾，让背着自己直奔碧云寺找和尚算账，老太太就一个要求：你这庙不灵，退钱。

寺里的小和尚远远看到卫东背着老太太风风火火的杀过来，扫帚一扔就想溜，奈何和尚有纪律，不能跑，只能快步走，跑起来就是急了，破戒了，修行就毁了。小和尚只得双手合十，嘴里念叨着“阿弥陀佛”，小腿肌肉绷得跟兔子似的，玩命儿的往寺里竞走。四祖奶奶可不管这一套，抓着卫东肩膀就一吼，卫东撒丫子就追着跑，跟和尚并肩飙起来，老太太一边骂的天花乱坠，一边用干巴巴的小手拍打着小和尚的脑袋，三个人四条腿，就在山路上跑出了一场800米奥运。

碧云寺扛不住，同意退钱，但是钱都不在了，怎么退，退多少还有说道。四祖奶奶指着当年捐的那尊如来大佛——泥金外壳，实心铜芯做的，说道：“拆了，卖了，给庄里买粮食”老住持急了，你这不是灭佛吗？土匪都不敢打佛爷的注意啊，四祖奶奶一拍瘫痪的大腿：“佛爷都能拿自己喂秃鹰，为啥人喂不得？你这秃驴念经念糊涂了吧！”

最后，还是把佛爷大卸八，换回粮食，庄里的人喝着稀粥撑到了第二年，虽说还是饿死了不少，但好在没绝户。不过从此碧云寺就没了佛像了，外地来的香客问起，佛爷呢？

闹灾，吃了。

3

后来日子逐渐好过一点，四祖奶奶却挂了。赵家姥爷跟家长一合计，决定大操大办，风光下葬，也别心疼钱了，反正庄上也缓过来了。

四祖奶奶入了殓，棺材盖没合，瓜果梨桃鸡鸭鱼肉摆了一桌子，亲戚按辈分来告别，连碧云寺的老住持都来了。家长笑的满脸褶子迎上去：“呦，大师，您也来啦？”

“阿弥陀佛，赵大施主往生极乐，我来送送。”

“您可是高僧，祖奶奶生前没少得罪您……您还亲自来，真是……”

和尚瞥了眼棺材里的四祖奶奶，慢悠悠道：“她心是好的，可毁佛这因果，她得背着。你看，这不突然人就没了嘛。报应啊”

家长正点头呢，棺材里传来一声驴叫似的喘气，四祖奶奶“噌”地坐起来，正对着和尚。和尚嘴上刚损完人，脖子一歪，直接晕了过去。场子里瞬间安静了，都不知道啥情况，只有远处一个表演吞剑的戏子没反应过来，仰头看天嘛，还在那慢慢悠悠的往肚子里塞剑。

四祖奶奶缓过神，指着几个小辈破口大骂：“你们这群不孝的东西，我还没咽气呢，就想着活埋我分家产糟蹋祖宗基业啊！”

小辈们一听乐了，知道老子太太没死，更不是诈尸了，没见过大白天诈尸的，再说诈尸起来就为了骂街，也太不值当了。大家赶紧下跪赔不是，四祖奶奶骂的起劲，突然感觉饿了，抓起旁边的烧鸡就啃起来，从来没有供品吃的这么理直气壮的。

四祖奶奶缓过来了之后没事就骑着卫东满街转悠，没过几年又死一回，家里照旧发丧，结果第二天她又爬起来，给家里人骂的狗血淋头。庄里的人都说她命硬，下面嫌她麻烦不想收，家里人也互相埋怨，这鼻息探了，脉搏摸了，朗中也说死透了，结果还是吓人一跳。

4

时间到了现在，四祖奶奶这是第三次死了，家里学乖了，也没敢惊动庄上，也没人敢发丧——生怕挨骂。家长跑过来看，说“埋了吧，都臭了”。可赵家人谁也不敢拍板儿，老太太平时不洗澡，谁知道这味咋回事？家长最后也给了主意，堂葬吧。

所谓堂葬，就是棺材放屋里，门窗用转头砌死，棺材盖也不打钉，上面放锣。诈尸的关节僵，敲不了锣，要是锣响了，说明老太太又活了，再砸墙救人。

葬了一个多月，没动静，看来这次老太太是真走了。又过了两年，锣响了，好几个人都听见了，胆大的说要拆了墙看看，结果卫东下跪拦着，说不能开，大家问为啥，卫东支支吾吾的：“我当年粗心，锣放进去了，锣槌落在外面了，这锣还咋敲？”这下彻底没人敢动了。

5

鲁南打仗打了好多年，赵家也败了，人丁跑光，院子里荒的狐狸黄鼠狼耗子满地跑，尤其爱往四祖奶奶那屋里钻，从此也没人敢靠近那屋，大宅子倒的倒塌的塌，唯独那屋子屹立不倒。有人说砌了砖变结实了，也有人说老太太显灵了。

1971年济南来的红卫兵要拆屋破迷信，谁也拦不住，结果拆前一晚，那屋起了大火，不知道一些破砖为啥能烧起这么大的火苗来，第二天烧的干干净净。有人说是后人放火烧了，也有人说四祖奶奶练成了走了。

从那以后，赵家庄夜里再没响锣。